明朝闲王爷

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博物馆的玻璃幕墙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陈嘉树收起伞，站在市博物馆气势恢宏的大门前，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润草木清香的空气。

为期两个月的野外考古工作刚刚结束，他从西北的黄沙戈壁返回这座熟悉的城市，身上还带着挥之不去的风沙痕迹。

作为历史系研二的学生，进入博物馆对他而言就像回家一样自然，但今天的特展，却让他格外期待。

大明襄王文物展的海报在入口处格外醒目，上面印着一件精美的白玉蟠龙佩。

“朱瞻墡……”陈嘉树默念着这个名字，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

这位明代亲王在史书中以贤能著称，历经五朝而不倒，三次被推至皇位的边缘却总能明哲保身，最终得以善终。

在明朝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中，朱瞻墡的存在如同一道温和而坚韧的光，不刺眼，却也无法忽视。

展厅里人流如织，柔和的灯光聚焦在一件件历经六百年沧桑的文物上。

陈嘉树放慢脚步，几乎是虔诚地走过每一个展柜。

这里有襄王就藩时佩戴的玉带，有他批阅文书时用过的青玉笔洗，有王府定制的青花瓷瓶……每一件文物都沉默地诉说着主人的品味与心境。

他在一个展示书信的展柜前驻足良久。

玻璃后面是朱瞻墡写给兄长宣德皇帝的一封奏折，字迹工整秀丽，语气恭谨而不失风骨。

“臣弟遥念圣颜，夜不能寐...襄阳地僻，然物产丰饶，民风淳朴……惟愿恪守臣节，为陛下镇守南疆……”陈嘉树几乎能想象出那位亲王伏案书写时的神情，恭顺中带着警惕，忠诚里藏着清醒。

在明朝那段权力更迭最为剧烈的时期，能够始终保持清醒，不涉足皇位争夺，不为权臣利用，这需要何等的智慧与定力。

“可惜啊，”他轻声自语，“后世对你的了解太少了。

若不是这次特展，恐怕连历史系的学生也未必记得你这个贤王。”

他继续向前走去，目光忽然被展厅中央一个独立的展柜吸引。

那里陈列着一枚白玉蟠龙佩，即使在柔和的灯光下，也能看出玉质的温润细腻。

龙形盘绕，雕工精湛，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见，龙首微昂，姿态矫健而不失雍容。

不知为何，陈嘉树感到心头莫名一动。

那玉佩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让他不由自主地靠近。

他隔着玻璃仔细端详，发现玉佩内侧刻着两行细若蚊足的小字：“长夜将明，谨守本心”他正待细看，忽然听见身旁传来一阵孩童的嬉笑声。

一个约莫西五岁的小男孩挣脱了母亲的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跑动玩耍。

年轻的母亲在后面焦急地呼唤着孩子的名字，但小男孩充耳不闻，反而跑得更欢了。

陈嘉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看见男孩朝着他这边的展柜冲来，脚步踉跄，眼看就要撞上展柜尖锐的边角。

“小心！”

他几乎是本能地喊出声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

陈嘉树看见男孩惊恐睁大的眼睛，看见母亲伸出的手，看见周围人惊愕的表情。

他的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将男孩揽入怀中，同时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避免孩子撞上坚硬的展柜。

撞击的力道比他预想的要大。

为了不压到怀中的孩子，他强行扭转身体，手肘重重地磕在展柜的侧壁上。

一阵剧痛从肘部传来，但更让他震惊的是，那枚白玉蟠龙佩突然迸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有生命般流动着，瞬间充满了他的视野。

博物馆的喧嚣、孩子的哭声、母亲的惊叫、远处的交谈声，全都诡异地远去、扭曲，最终消失在了一片真空般的寂静中。

陈嘉树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强行从身体中剥离，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他的灵魂。

他试图挣扎，却像是陷入了一个光的漩涡，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又迅速退去。

他看见大学图书馆里泛黄的书页在阳光下飞舞，看见考古工地上同事们关切的面容，看见父母在车站送别时微驼的背影...然后，这些熟悉的画面开始破碎、旋转，被另一组陌生的影像所取代。

巍峨的宫殿，晃动的珠旒，模糊的古代服饰，金戈铁马的喧嚣……这些画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带着某种冰冷的质感，开始覆盖他原有的记忆。

“不……”他想要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种人生，两个时空，在他的意识深处剧烈地碰撞、撕扯。

那是一种超越生理极限的痛楚，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又重组的煎熬。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清晰地看见一条白玉蟠龙自虚空中扑来，龙眸深邃，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悲悯与决绝。

然后，万物归寂。

......不知过了多久，遥远的声音开始穿透厚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