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旧魂

天穹暗红。

粘稠的色泽凝固成一块正在滴落的腐血，死死压在头顶。

大地干涸，蛛网般的裂隙深不见底。

黑血化作浓脓，从地缝里一下、一下地脉动上涌，将铁锈与腐败的恶臭，蒸进空气的每一个角落。

荒原之上，那些蹒跚的轮廓曾是人类。

此刻，疯狂滋长的骨刺撑破皮肉，层叠的腐尸将它们扭曲成最可憎的怪物。

它们撕扯彼此，将腐烂的肢体塞入口中。

喉间滚动，混合了极致痛苦与病态狂喜的嘶吼。

理智焚烧殆尽。

只剩下啃食同类的本能，在这片死寂炼狱中奏响唯一的交响。

陈弈就被钉死在这片炼狱的正中。

他动弹不得。

他无法闭眼。

他被迫将这场血肉盛宴的每一个细节，烙进灵魂。

一个声音，不来自外界，首接在他的意识核心炸裂。

冰冷，尖锐，带着怜悯的嘲弄。

“你忘了吗……是你……亲手打开了它。”

……“啊！”

陈弈喉咙里挤出一声断裂的抽气，从床上猛地弹坐而起！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撞击都让眼前发黑。

他贪婪地，近乎痉挛地呼吸。

涌入鼻腔的，却是出租屋里那股混杂着廉价泡面、墙角霉斑与陈年灰尘的，另一种腐败气息。

陈弈痛苦地弓下身，双手死死攥住凌乱的头发，指节惨白，恨不得将自己的头骨连同那个声音一并揪碎。

沙哑的嘶磨声从齿缝间挤出。

“……又是这个该死的梦。”

冰冷的水泼在脸上，浇不灭灵魂深处的灼痛。

陈弈抬头，镜中是一张死人般苍白的脸，和一双被噩梦啃噬得猩红的眼。

旁边，老式收音机滋滋作响。

一个冷静到麻木的播报声，准时响起。

“……这里是彼岸纪元，第十三年。”

陈弈面无表情，拿起毛巾，狠狠擦着脸，动作重得要搓下一层皮。

十三年。

对广播里的人，这只是一个数字。

对他，这是刻在骨头上的血色年轮。

收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官方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昂扬。

“自‘彼岸’撕裂现实，我们失去了很多，但我们仍未放弃！”

“在绝望中，我们觉醒了体内的力量——脉纹！”

“为此，我们建立了‘猎鬼学院’，汇聚觉醒的年轻人，他们是刺破永夜的黎明……”黎明？

陈弈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讥诮。

他的黎明，三年前，就随着那场冲天的血火一同熄灭了。

收音机里还在高喊“为了生存”、“夺回世界”的口号。

陈弈只觉得聒噪。

他关掉收音机，房间里瞬间死寂。

他回到里屋，目光落向墙壁。

一张泛黄的三人合照里，一对温和的夫妻将一个半大少年拥在中间，笑得灿烂。

照片上的少年，也叫陈弈。

但他己经死了。

死在三年前那个被厉鬼撕碎的夜晚，和照片上他的父母一起。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

镜框的冷意刺入指尖，眼眶陡然一热。

但他没有说话，没有流泪。

悲伤这种情绪太过奢侈，早己被仇恨的火焰焚烧殆尽。

他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父母的笑脸，一遍，又一遍。

那力道，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绝世珍宝，又沉重得要将自己的指纹烙进相纸。

爸。

妈。

今天，是考核日。

待我进入猎鬼学院。

便是我……为你们复仇的开始。

他将照片小心放回原处，整理好背包。

再次转身时，他眼底残存的最后一丝温度，己化作一片冻结万物的寒冰。

门被拉开，一股混杂着腐败与花香的诡异气息扑面而来。

门外，猩红的彼岸花正无声盛放，妖异的色泽沿着墙角、路边肆意蔓延。

这是“彼岸”侵蚀现实留下的烙印，也是这个世界的墓碑。

陈弈跨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车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载着他汇入通往学校的人流。

“陈弈！

等等我！”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识愁滋味的朝气。

陈弈不用回头都知道那是谁。

他的邻居，也是同班同学，张明轩。

他脚下蹬得更快，试图甩掉这块牛皮糖。

黝黑的青年张明轩很快并排跟了上来，气喘吁吁，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

“你也去学校啊，真巧。”

陈弈瞥了他一眼。

张明轩家境贫寒，今天的考核，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向上爬的稻草。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总能挤出这般过剩的精力。

陈弈目视前方，吐出几个字。

“我跟你...很熟吗。”

声音没有温度，像两块冰砸在地上。

张明轩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挠着头嘿嘿傻笑：“多聊聊不就熟了嘛。”

陈弈不再理会。

他讨厌这种无意义的热情，像正午的太阳，刺得他只想躲回自己的阴影里。

张明轩一路紧随，还不停地跟路过的熟人打着招呼，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校门，走向那栋决定命运的教学楼。

空气中紧张的气氛，随着距离的缩短，愈发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