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宫灯亮起，落在青石小径上，晕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晚风裹着香气，轻轻拂过宴席间的丝竹声。
鱼灼音斜倚在铺着软垫的楠木榻上，手边矮几上放着一盏温着的葡萄酿，映得她指尖的蔻丹愈发鲜红。
先皇驾崩前没来得及立后，她便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
小皇帝赵珩刚满七岁，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领口绣着小小的龙纹，正扒着矮几边缘。
鱼灼音捏起一颗裹着糖霜的金橘，递到他嘴边，声音柔得像浸了蜜：“珩儿，尝尝这个。”
赵珩张嘴接住，鼓着腮帮子嚼了嚼，眼睛亮了亮：“母妃，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
鱼灼音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宴席中央，落在被一群姑娘围着的楼宿雪身上。
今日的楼宿雪换了一身月白锦袍，领口袖边绣着兰草，腰间系着一块羊脂白玉。
身姿挺拔如松，站在一群身着襦裙的姑娘中间，竟半点不显突兀，反而有种“君子世无双”的气度。
席间的姑娘多是勋贵家的女儿，或是刚入宫的秀女，个个容貌秀丽，举止温婉。
此刻她们围着楼宿雪，有的问他太医院里的趣事，有的请教药材辨识的法子，还有的红着脸，怯生生地问他平日里喜欢读什么书。
楼宿雪应对得从容不迫，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桃花眼里盛着温和的光，说起药材时条理清晰。
偶尔穿插几句诙谐的玩笑，引得姑娘们阵阵轻笑，有的甚至红了耳根，低下头去绞着衣角。
鱼灼音握着纨扇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扇面上的海棠纹被她捏得有些发皱。
看着他眼底的笑意真切，一股莫名的不悦涌上心头。
这些姑娘若是知道，她们追捧的“温润太医”，日日研究的是如何让人动情的春药，怕是会吓得花容失色，躲得他远远的吧？
“母妃，你看李尚书家的姐姐，她的裙子好漂亮！”
赵珩的声音打断了鱼灼音的思绪，他指着不远处一位身着粉裙的姑娘。
鱼灼音收回目光，顺着他的话笑道：“是挺漂亮的。
珩儿觉得，今日这些姑娘里，有没有你喜欢的？”
她说着，余光又瞟向楼宿雪，见他正低头听一位姑娘说话，侧脸在灯影下显得格外柔和，心里的不悦又深了几分。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楼太医，过来一趟。”
楼宿雪闻声抬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鱼灼音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躬身应道：“臣在。”
他对身边的姑娘们温和地点了点头，才迈开步子，朝着鱼灼音的榻边走来。
步伐稳健，腰间的玉佩偶尔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待他走到榻前，躬身行礼时，鱼灼音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却意有所指：“楼太医今日倒是清闲，跟姑娘们聊得很投机。”
“回娘娘，臣只是与各位姑娘聊聊药材知识，并无他意。”
楼宿雪垂着眼，语气坦荡，听不出半分局促。
鱼灼音笑了笑，转头看向身边的赵珩，故意提高了声音：“珩儿，你可知晓，楼太医与本宫自小一同长大？
当年本宫还未入宫时，便常与他一同在府中读书识字，算起来，也是青梅竹马了。”
赵珩眨了眨眼，好奇地看着楼宿雪：“楼太医和母妃自小就认识呀？”
“可不是嘛。”
鱼灼音伸手抚了抚鬓边的步摇，珠翠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本宫如今己是儿女成双，珩儿也这么大了，可楼太医呢，却还是孑然一身，连个伴儿都没有。
本宫看着，心里都替他着急。”
这话里的引导再明显不过，赵珩立刻来了兴致，拍着小手道：“母妃放心！
楼太医这么好的人，怎么能没有伴儿呢？
朕现在就下旨，给楼太医指婚！
朕看方才那位李尚书家的姐姐就不错，又漂亮又温柔，配楼太医正好！”
周围的姑娘们闻言，都忍不住看向李尚书家的女儿，那姑娘顿时红了脸，低下头去，手指紧紧绞着裙摆，眼底却藏着几分期待。
然而楼宿雪却躬身行了一礼，语气带着几分低沉的歉意：“陛下恕罪，臣……不能领旨。”
赵珩愣住了，眨巴着眼睛：“为何呀？
李尚书家的姐姐不好吗？”
楼宿雪抬起头，桃花眼里没了往日的温和，多了几分黯淡的伤感，声音也低了些：“陛下，臣并非觉得李姑娘不好，只是臣己有过发妻。
当年臣与发妻定有婚约，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成亲，可她却不幸染病亡故。”
“自那以后，臣便立下誓言，此生为她守节，不再迎娶他人。”
他的话说得情真意切，眼底甚至泛起了一丝水光，仿佛真的沉浸在对亡妻的思念中。
周围的姑娘们闻言，都露出了同情的神色，有的甚至悄悄红了眼眶，觉得楼太医真是重情重义。
赵珩更是听得一脸懵懂，疑惑地问：“楼太医竟有过夫人？
朕怎么从未听人说起过？”
鱼灼音在一旁听得清楚，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只是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所谓的“发妻”，根本就没来得及与他成亲，当年那姑娘还未过门，便突发急病暴毙，连嫁衣都没来得及穿上。
这些年，楼宿雪每逢有人提及婚事，便拿这个当借口，她早就听腻了。
可她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反而笑着打圆场：“珩儿有所不知，这都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
当年楼太医的发妻亡故后，他伤心了许久，这才立下守节的誓言。”
“咱们做人，不能强人所难，既然楼太医有这份心意，咱们也就别再提指婚的事了。”
赵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觉得可惜，却也没再坚持：“好吧。
那楼太医若是日后想通了，想娶媳妇了，一定要告诉朕，朕再给你指婚！”
“臣谢陛下恩典。”
楼宿雪躬身行礼，眼底的伤感渐渐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鱼灼音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莫名烦躁。
总是这样，用一副坦荡温和的样子掩饰所有心思，连找借口都能说得情真意切，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真是虚伪至极。
宴席继续进行，姑娘们的笑声也渐渐恢复如初，只是再没人敢主动凑到楼宿雪身边。
楼宿雪站在一旁，偶尔与身边的官员说几句话，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偶尔会掠过鱼灼音的方向，却又很快移开。
水晶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稍稍定了定神。
没过多久，她忽然抬手按住太阳穴，眉头紧紧蹙起，脸色也变得苍白了几分，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哎哟……头疼得厉害……”赵珩见状，立刻慌了，连忙凑到她身边，小手抓住她的衣袖：“母妃！
你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是方才吹了风，头有些昏沉。”
鱼灼音闭了闭眼，语气虚弱。
“珩儿别慌，让楼太医陪本宫回宫诊治便是，想来没什么大碍。”
赵珩立刻转头看向楼宿雪，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楼太医！
快！
你快陪母妃回宫，给母妃看看！
一定要治好母妃的头疼！”
“臣遵旨。”
楼宿雪躬身应道，目光落在鱼灼音苍白的脸上，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却没多问什么。
鱼灼音被宫女搀扶着起身，脚步看似有些虚浮，实则稳当。
她对着赵珩柔声道：“珩儿乖，母妃回宫去了，你在这里继续吃，让李嬷嬷陪着你，别乱跑。
“嗯！
母妃你快去吧，要好好治病！”
赵珩懂事地点点头，小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角，首到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才松开。
鱼灼音又对席间的众人温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便在宫女的搀扶下，朝着寝宫的方向走去。
楼宿雪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月白锦袍的身影在宫灯的光线下，与她的裙摆偶尔交错，像一幅流动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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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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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尚书家的姐姐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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