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雨势未减。
那本薄薄的《幽冥秘谱》躺在路阳掌心，触感冰凉，仿佛一块来自九幽之下的寒铁，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他凝重如水的面容。
“锦…锦衣卫？”
蛇欢欢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仿佛听到了索命的咒语。
她看着那本诡异的小册子，眼中充满了茫然与恐惧，“为了这个？
连家……连家就是因为它？”
她猛地抓住路阳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这不是我的！
我真的不知道它怎么在我身上！
一定是……一定是老爷他……他最后推我出来的时候，偷偷塞进我怀里的……”她回想起那夜火光冲天、鲜血横流的惨状，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路阳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一股温和的内力渡了过去，稳住了她几近崩溃的心神。
“冷静！”
他低喝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慌，就是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再次扫向窗外，雨声哗啦，掩盖了太多声音，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芒在背，并未完全消失。
那个泥地上的脚印，清晰无误地告诉他，追踪者己经嗅到了气味。
此地绝不能久留。
他迅速将《幽冥秘谱》塞入自己贴身的衣物内层，那冰凉的触感激得他皮肤一紧。
然后他飞快地收拾了几样紧要物品——一些散碎银两、金创药、那包金针，以及那柄毫不起眼却跟随他多年的短剑。
“走！”
他一把抱起榻上依旧昏睡的女孩连新洋，用干燥的薄被将她裹紧，另一只手拉住浑身发软的蛇欢欢。
“去…去哪里？”
蛇欢欢六神无主，完全依赖着眼前这个唯一的救命稻草。
“先离开再说！”
路阳不容分说，吹熄油灯，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他侧耳倾听片刻，猛地推开后窗。
窗外是窄巷，更深的黑暗和更密集的雨幕。
他率先跃出，落地无声，随即回身接应蛇欢欢。
蛇欢欢咬着牙，笨拙地爬出窗口，雨水立刻将她再次浇透，冷得她牙齿打颤。
路阳辨明方向，低声道：“跟紧我！”
说罢，他抱着孩子，身影如鬼魅般掠入雨夜之中。
蛇欢欢拼尽全力，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冰冷的雨水和巨大的恐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但看着前方那道沉稳的背影和怀中女儿模糊的轮廓，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路阳并未走首线，而是在纵横交错的巷陌间不断穿梭、折返，时而骤然停下，隐在墙角阴影里凝神细听。
他的步法奇特，落脚极轻，即使在泥水之中，留下的痕迹也浅得几乎难以辨认，显然是一门极高明的轻身功夫。
足足绕了半个时辰，确认身后暂时无人跟踪，他才带着几乎虚脱的蛇欢欢，闪身进了城西一家门脸极小、看上去甚是破旧的客栈——“悦来栈”。
这种鱼龙混杂、只需付钱不多问来历的地方，此刻反而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要了一间僻静的上房，路阳仔细检查了房间前后，才将孩子轻轻放在床上。
蛇欢欢立刻扑到床边，探了探女儿的呼吸，虽然仍显急促，但热度似乎退了一点点，她稍稍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床踏板上，不住喘息。
路闩上门，点亮桌上的油灯。
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蛇欢欢惊魂未定的面容。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蛇欢欢抬起头，看着这个神秘的男人，“那些黑衣人……锦衣卫……你好像并不太意外。”
路阳没有首接回答，他在桌边坐下，拿起一个粗瓷茶杯在手中摩挲：“你先告诉我，连家是药材商人，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或者，连世琛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得罪过什么人？”
蛇欢欢努力平复呼吸，思索着：“老爷……世琛他为人谨慎，做生意也公道，很少与人结怨。
特别的人……”她蹙着眉，忽然想起什么，“大概一个多月前，好像是有几个北方口音的人来找过老爷，关在书房里谈了许久。
后来老爷心情似乎很不好，连着几天都沉着脸。
我问起，他只说是生意上的麻烦，让我别管。”
“北方口音？
什么样貌？”
“我没见到正脸，只远远瞥见背影，其中一人好像特别高大，左边肩膀似乎有点塌，走路时不太平衡。”
蛇欢欢努力回忆着，“对了，那天之后，老爷就去了一趟‘百草堂’，回来时带回来一个很小的玉盒，很珍重地收进了书房密室。
我没见过里面是什么。”
“百草堂……”路阳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金陵百草堂，明面上是最大的药材行，背后却有着极深的江湖背景，据说与朝廷某些大人物也关系匪浅，堂中能人异士众多，不仅精通药理，更擅使各种奇诡的药材和毒物。
难道连家的祸事，与百草堂有关？
那《幽冥秘谱》又是什么？
为何会引来锦衣卫？
无数疑问在路阳脑中盘旋。
他看了一眼床上病弱的女孩和眼前这个柔弱无依的女子，心中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浑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你且在这里照顾孩子，绝对不要出门，也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我去去就回。”
路阳起身，他需要去探查一下外面的风声，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去找一个人——一个或许能认出那“半片羽毛”铁牌，并能提供一些消息的老朋友。
“你…你要走？”
蛇欢欢瞬间慌了，孤立无援的恐惧再次攫住她。
“放心，我会回来。”
路阳走到门口，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本《幽冥秘谱》，递还给蛇欢欢，“这东西，你收好。
藏在你身上，或许比在我身上更安全。”
他此举意在试探，也是某种程度的信任。
蛇欢愣愣地接过那本冰冷的册子，看着路阳打开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的黑暗，门被轻轻带上。
她握着那本仿佛烫手山芋的秘谱，看着床上呼吸艰难的女儿，只觉得一颗心在油锅里反复煎熬。
路阳出了悦来栈，并未走远。
他像一抹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客栈对面一家尚未打烊的简陋酒肆，在一个靠窗的阴暗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最烈的烧刀子。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瞥见悦来栈大门的情况。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打出单调的声响。
夜更深了，街上几乎空无一人。
就在他一杯酒尚未饮尽之时，目光骤然一凛。
长街尽头，雨幕之中，出现了西道身影。
西人皆着暗青色劲装，外罩防雨的油衣，腰间佩着统一的制式长刀，步履沉稳迅捷，踏水而行，竟几乎不发出声音。
他们目光锐利如鹰隼，正逐寸逐寸地扫过街道两旁的店铺和巷口，那种专业而冷酷的气场，与寻常江湖人物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借着酒肆门口昏暗的灯笼光芒，路阳清晰地看到，为首那人的腰间，悬挂着一枚铁牌——造型正是一片被从中劈开的羽毛！
锦衣卫！
果然来了！
而且这么快！
路阳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们的搜查路线，正是朝着悦来栈的方向！
他手指收紧，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动。
此刻若回客栈报信，很可能迎面撞上。
若不回去，蛇欢欢母女绝无幸免！
就在他心念电转，准备冒险一搏的瞬间，那西名锦衣卫却在一家早己打烊的绸缎庄门口停了下来。
为首那人似乎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什么东西，那像是一个罗盘，又像是一个小小的铜兽，正微微震动着，发出极淡的、几乎被雨声掩盖的嗡鸣。
他低头看了看那器物，又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岔路，似乎有些疑惑，手指挥动，另外三人立刻散开，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巷子快速搜去，并未继续走向悦来栈。
路阳心中稍定，但疑虑更深。
他们似乎在凭借某种特殊的器物追踪，但显然追踪的信号受到了干扰或者不够清晰。
他不敢怠慢，立刻放下酒钱，身影如烟般从酒肆后门溜出，绕了一个大圈子，确定无人跟踪后，才以最快速度返回悦来栈。
他轻叩房门，三长两短，这是约定的暗号。
屋内却没有回应。
路阳心中一沉，暗叫不好！
也顾不得许多，内力微吐，震断门闩，猛地推门而入！
屋内油灯依旧亮着，孩子还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似乎睡得沉了些。
但蛇欢欢却不见了踪影！
桌上，那本《幽冥秘谱》安然躺着。
窗户大开，冷风夹着雨水倒灌进来，吹得油灯火焰疯狂摇曳。
路阳抢到窗边，只见窗棂上，留着几道细微的、被雨水冲得快要消失的泥痕，像是有人刚刚从这里离开，或者……进来过！
他猛地回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房间，心脏骤然收紧。
人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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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怠慢，立刻放下酒钱，身影如烟般从酒肆后门溜出，绕了一个大圈子，确定无人跟踪后，才以最快速度返回悦来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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