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业办公室的打印机“吱嘎吱嘎”响了一上午，终于吐出那张皱巴巴的“邻里武道友谊赛”海报。
海报用艳俗的大红色做底，上面用加粗的黄色字体写着“冠军奖励全年物业费减免”，底下却用蝇头小字标着“参赛费每人两百，概不退还”，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奖杯，杯身上刻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友谊”的价码，就是那两百块参赛费。
林野正在给关东煮的汤锅里加海带，浓郁的香味混着便利店的冷气飘散开。
苏晓晓举着那张海报冲进店里，塑料边角刮得空气“沙沙”响，她趴在柜台上，手指戳着“全年物业费减免”几个字，眼睛亮得像沾了油的星星：“林野哥！
我们组队参加吧！
你看这奖励多诱人！
我的轻灵剑技正好缺个实战机会，上次在学院练剑，把稻草人劈成了牙签，教练说我得找真人练练手！”
“不去。”
林野往汤里撒了把葱花，翠绿的葱花浮在褐色的汤面上，像片微型荷叶。
他用长柄勺搅了搅，汤里的鱼丸“咕噜咕噜”翻着跟头，“物业这是变着法儿圈钱，你看那裁判栏，写着‘特邀裁判：张副主任’——张昊他二舅，上次他舅来买酱油，非说我少找了他五毛钱，站在这儿念叨了半小时，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话音刚落，门口的风铃“叮铃”响了。
王大爷背着个褪色的太极剑包走进来，剑包上绣的“太极”二字磨得快要看不清，边角还打着个补丁。
他往柜台上一拍剑包，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柜台上的糖果罐都跳了跳：“小林，报个名。”
“不去。”
林野头也不抬，用漏勺捞起个煮得发胀的鱼丸，吹了吹递到嘴边。
“我报了老年组，”王大爷慢悠悠地说，从兜里摸出个揉得皱巴巴的报名表，上面的照片是他去年拍的，头发还没这么白，“冠军奖品是小区花店的全年鲜花供应，每周送一束，我想送给3栋的李阿姨。”
她上次跟我跳广场舞，说最喜欢那店里的康乃馨，说比她儿子送的保健品实在。”
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林野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你要是去青年组拿个冠军，物业费减免了，我请你吃一个月关东煮，每天加两个鱼丸，管够。”
林野嚼着鱼丸的动作顿了顿。
鱼丸的肉汁在嘴里爆开，鲜得他舌尖发麻，可他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他确实快交不起房租了，便利店的工资刚够糊口，上个月帮老赵给花店老板娘送“匿名”向日葵，结果不小心把花盆摔了，还欠了对方三束玫瑰钱，老板娘天天来店里转悠，说要拿他的关东煮抵债。
友谊赛当天，青藤小区的广场被围得水泄不通。
李大妈带着广场舞队的姐妹们占了最前排，每人手里拿着个荧光棒，是去年商场促销时抢的，此刻正摇得“哗啦”响；老赵搬了把躺椅坐在裁判席旁边，手里端着保温杯，眼睛却瞟着场边卖冰棍的小摊；3栋的李阿姨穿着件新买的红棉袄，手里攥着包瓜子，时不时往王大爷的方向瞅两眼，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苏晓晓穿着崭新的白色剑道服，领口系着鲜红的结，剑穗是她自己编的，缠了七圈金线，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她在检录处蹦蹦跳跳，剑鞘撞得大腿“咚咚”响，手里拿着张对手名单，兴奋得脸颊通红：“林野哥！
你快看！
我的第一个对手是个练‘铁布衫’的，听说刀枪不入！
上次有人用啤酒瓶砸他后背，瓶子碎了他啥事没有，就是衣服破了个洞！”
林野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袖口磨出了毛边，裤子是超市特价买的，腰太大，用根红绳系着。
他站在青年组的队伍里，个子不算矮，却蔫头耷脑的，像根被遗忘在墙角的电线杆。
旁边的参赛选手不是穿练功服就是穿武道服，个个精神抖擞，只有他像刚从床上爬起来，还带着点没睡醒的迷糊。
轮到林野上场时，对手是个练“硬桥硬马”的壮汉，光着膀子，胳膊上的肌肉块跟石头似的，突突首跳，胸前的护心毛编成了小辫，还系着个红绳结。
他抱拳时，拳头“砰”地撞在一起，发出闷响，震得林野耳朵嗡嗡叫：“小子，识相的自己认输，免得我下手重了伤你。”
“我这拳头，上次一拳把小区门口的石狮子打裂了道缝，物业到现在还没找我赔呢。”
林野活动了下脖子，发出“咔吧”一声响。
他伸出胳膊，左手向上举，右手向下伸，摆出个广播体操第一节“伸展运动”的起势动作，手指还顺便挠了挠胳肢窝，痒得自己“嘿嘿”笑了两声。
围观的人顿时哄笑起来，李大妈笑得手里的荧光棒都掉了，被旁边的王大爷捡起来还给她；老赵一口枸杞水喷在躺椅上，咳嗽了半天；连裁判席上的张副主任都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张昊在看台上扯着嗓子喊，声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这就是你说的厉害？
我家狗都比他姿势标准！
我家狗做‘握手’都比他有气势！”
壮汉被这阵仗激怒了，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他怒喝着冲上来，拳头带着劲风砸向林野面门，空气被打得“呜呜”响，像是有小旋风在拳头上转。
林野侧身，左手划了个圆弧——标准的广播体操“扩胸运动”姿势，胳膊肘还往外拐了拐，右手“不经意”地撞到对方肘关节最软的地方。
壮汉的拳头突然像被磁铁吸了似的，偏了个诡异的方向，“砰”地砸在自己膝盖上。
那力道，是他用了十成劲的，只听“嗷”的一声惨叫，壮汉抱着膝盖在地上蹦跶，像只被烫了脚的猴子一样，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的腿！
我的半月板！
我还没娶媳妇呢！”
“承让。”
林野鞠躬，腰弯得恰到好处，像在做眼保健操时按太阳穴，动作标准得能让体育老师给满分。
接下来几场，林野把广播体操发挥到了极致。
碰到练“螳螂拳”的，他做“体转运动”，转腰时胳膊肘“不小心”撞在对方肋骨上，对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说像是被螳螂腿踹了；碰到练“形意拳”的，他做“踢腿运动”，抬脚时脚尖“刚好”勾住对方的脚踝，对方“啪叽”摔了个西脚朝天，说像是被无形的绳子绊了；碰到个练“轻功”的，蹦得比谁都高，林野站在原地做“腹背运动”，弯腰时后脑勺“恰巧”顶在对方落下来的膝盖上，对方捂着膝盖嗷嗷叫，说像是撞上了块铁板。
苏晓晓看得一脸崇拜，手里的加油棒都被捏扁了：“林野哥！
你这是‘以柔克刚’吧？
太厉害了！
我们老师说这是武道最高境界，没想到你用广播体操就练出来了！”
轮到苏晓晓上场，她的对手是个练“阴手拳”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阴沉沉的，招式刁钻得像毒蛇，专打关节、腰眼这些脆弱的地方。
苏晓晓的轻灵剑技讲究灵动飘逸，像只翻飞的蝴蝶，可架不住对方专搞偷袭在她转身时，男人突然抬脚，用鞋跟狠狠蹭向她脚踝的筋络，那是练武者最忌讳被攻击的地方，轻则酸麻，重则伤筋动骨。
“嘶——”苏晓晓踉跄了一下，脚踝瞬间红了一片，像被开水烫过。
她咬着牙想站稳，可脚一沾地就疼得钻心，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男人得意地笑，小胡子翘得老高：“小姑娘，还是回家练两年再来吧。
武道可不是过家家，没点真本事，别来丢人现眼。”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后腰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力道不重，像被个小石子砸了，可那股劲儿却首往骨头缝里钻，正好撞在“气海穴”上。
他体内的内劲猛地一滞，像被堵住的水管，憋得他胸口发闷。
紧接着，他脚下一滑，像是被自己松开的鞋带绊倒，身体往前扑去，“咔嚓”一声脆响，肋骨结结实实地撞在裁判席的桌子腿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哎呀，”林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裁判席旁边，手里还拿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瓶盖都没拧开，“这位大叔，走路要看路啊。
这桌子腿是实木的，硬得很，撞坏了算谁的？”
“物业要是让你赔桌子，可比参赛费贵多了。”
裁判席上的张副主任刚想吹哨，准备判苏晓晓犯规——他刚才看得清楚，是林野动的手。
可他还没把哨子放到嘴边，就看见王大爷慢悠悠地从他身后走过，手里转着那对磨得发亮的健身球。
阳光透过健身球上的纹路，在他手背上投下几个光斑，其中一个光斑的形状，像极了前武道管理局特勤组的徽章。
那是他当年在特勤组当后勤时，天天见领导佩戴的标志。
张副主任把哨子咽了回去，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像是被口水呛到了。
他干咳一声，拿起桌上的小旗子挥了挥，声音比蚊子还小：“呃……红方（苏晓晓）胜！”
苏晓晓一瘸一拐地走下来，眼眶红红的，不是疼的，是气的。
她拽着林野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林野哥，谢谢你……那人太过分了，根本不是比武，是耍阴招！”
“谢我干嘛，”林野拧开矿泉水瓶，递给她，“是他自己没站稳。
再说，你要是输了，谁帮我值夜班？”
“我可不想天天对着那些过期的气血补充剂，看久了都觉得自己会流鼻血。”
他嘴上说得轻松，眼神却扫过苏晓晓红肿的脚踝，眸色沉了沉。
王大爷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林野的腰，挤眉弄眼地说：“行啊你，下手挺准。
那‘气海穴’可是他的罩门，一般人找都找不到。”
“他弄脏了我的地板。”
林野喝了口自己手里的汽水，气泡在舌尖炸开，有点麻。
他刚才那下，用了三分暗劲，足够让那男人躺三天，好好反省下什么叫“武道精神”。
便利店的地板他每天都拖三遍，连缝隙里的灰都擦得干干净净，最见不得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阴招，比弄脏地板还让他膈应。
看台上，张昊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捏扁了，塑料发出“嘎吱”的惨叫，脸色铁青得像块猪肝。
他身边的保镖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少，这小子不对劲，刚才那下像是……暗劲？
普通的锻体境根本发不出这种劲，得是内劲练到化境才能……不可能，”张昊咬牙，腮帮子上的肌肉突突跳，“一个便利店店员，怎么可能有暗劲？
我哥说了，暗劲高手都在武道管理局挂号，每个月领的津贴比我零花钱还多！”
“他肯定是耍了什么花招！
下次，我让他连广播体操都做不成！
我要让他知道，得罪我们张家，没好果子吃！”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像是在发什么狠指令。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把他的表情照得阴沉沉的，像窗外即将到来的乌云。
广场上的比赛还在继续，李大妈的加油声盖过了一切，她正为老年组的王大爷呐喊，嗓子都喊哑了。
王大爷的太极打得慢悠悠的，像在散步，可对手每次想靠近，都被他看似随意的推手挡开，还时不时被自己的脚绊倒。
这跟林野的“广播体操”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野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躲进了云层，有点阴。
他把苏晓晓扶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从兜里摸出个创可贴，是那种印着小兔子的，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脚踝上：“别乱动，我去买个冰袋给你敷上。”
苏晓晓点了点头，看着林野走向卖冰棍的小摊，背影在人群里晃晃悠悠的，像根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电线杆。
可在她眼里，这根“电线杆”比广场上所有的参赛选手都厉害。
他能用广播体操打败对手，能用一根拖把保护她，还会在她受伤时，默默递上一个印着小兔子的创可贴。
广场的广播突然响了，放起了《运动员进行曲》，声音大得震耳朵。
林野拎着个用塑料袋裹着的冰袋往回走，逆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可苏晓晓却觉得，他手里的冰袋，比看台上张昊那杯价值不菲的进口果汁，要珍贵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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