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青史(林观海褚子清)全本免费在线阅读_浮世青史全文阅读

夜风里，广安坊的青石板发着微凉的光。

林观海几乎能闻见自己的衣裳里那股廉价黄酒和东市豆汁子混杂的味道。

他裹了裹单薄的青布袍，心里骂了几句大明的天却还舍不得真生气。

巷子深远，西下里静得瘆人，只有他脚步踏在石上的脆响，在这冷清夜色里，像谁在敲打铜钱。

林观海的目光老练地在巷口两侧掠过，未等胡思乱想，前头忽地一声闷哼，暗影中卷起一点骚动。

他打定主意要“少安毋躁”，可天生的好奇心又偏偏不肯放过自己。

摸向褡裢，才想起自己身家清白，连个扁担都没有，只有一张能糊弄人的嘴。

脚步一紧，林观海缓缓上前。

巷中一丛黑影跌在墙根，另有二三人正将什么人大力按倒，凶神恶煞般压低声音：“别管闲事！”

林观海向来吃软不吃硬，此时却是假装镇定，抬袖挡了挡脸，只露出半截下巴，咳嗽着道：“哎哟，这年头走夜路也当心些，惜命不如惜银子咧！”

说话之际，他悄然评估情势。

那三人中为首那一位，腿脚如风、手脚利索，脸被黑巾勒住，但手指根上却藏着细鳞鱼皮的掌套。

他灵机一动，笑吟吟拔高嗓子：“说来巧，这一巷子的巡夜皂隶，往里不过十步就有人——”三恶汉一怔，为首的微微侧首，眼底狐疑未散，手上动作忽然慢了半拍。

那被摁住的瘦高黑影趁势挣扎，忽地扭身一肘，只听“砰”一声，狠狠撞中身后歹人。

顿时巷中乱成一团。

林观海心头叫好，忙不迭地上前一步，佯作老成世故，将肩头一担索性作势一掼：“这贼娘养的年头，竟敢在京师扮凶……且看本大爷如何收拾你们！”

他口中喊得神气，实则早算好了后路，如若三人真的狗急跳墙，他也还能撒腿就溜。

那黑衣人回过神己然无暇，向墙角之人狠挥一记短棍，林观海知晓此举险恶，便顺势脱掉棉衣用力一甩，刚巧裹住那歹人胳膊。

乘机大吼：“巡夜的来了！”

一阵鸡飞狗跳，歹人反倒被唬得一愣，带头那两人眼神一触，见情势不妙，只得撂下同伙仓皇溜走。

巷口空落下一个鼻青脸肿的倒霉蛋，挣扎着欲走未走。

林观海抬脚踢了一把，正踢中人腿根。

打手吃痛叫唤，却被巷中的黑影挥手砸晕了。

一场虚张声势，竟也叫他混作英雄，林观海站在冷风里，有种说不清的得意。

他正想去查查那被救之人，却见那人疾步起身，顺手理了理被扯落的衣角。

灯影下，眉眼清冷，少年打扮，身形却柔中带劲，腰杆比自己那布袍挂的竹杆还首。

“谢谢——林先生么？”

对方声音冷峻，眼神里多一分狐疑。

那一声“林先生”咬得极重，落入林观海耳里，总觉这人不是头回见自己似的。

“哪儿的话，出门在外互助互利！”

林观海习惯性地挤挤笑，乜眼打量对方，“兄弟这小身板儿，却使得一身好拳脚，不知道号称哪家弟子？”

那少年闻言嘴角微抽，刻意扯低帽檐，“家中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说罢又低头去理自己的衣襟，手指头却慢慢地提起佩刀护手。

林观海眯眼一看，顿觉有趣，这佩刀是锦衣卫的专属制式。

可那少年分明还嫩着脸，刀鞘却磨损得巧，极有分寸地藏住了家徽。

他心里顿起疑窦，提步凑近，压低嗓子道：“兄弟夜里出来，也是不怕撞邪？

你瞧我，年纪大了，碰见抢的，脚肚子首转筋。”

“哦？

观海先生年纪大？”

那少年抬眉，语气顿带了几分笑意，听来讽刺得紧。

林观海出口成章，顺手就打哈哈，“年纪虽不大，世面却也见得多。

再说，哪里年纪能比咱这青石巷的汗渍老，兄弟信否？”

少年险些没忍住笑意，故作冷肃，却还是咳了一声。

巷中风再起，把余下的血腥与慌乱都吹散。

两人静默对峙片刻，林观海忽又凑上来：“方才三位光棍，并不是这片的生面孔。

照理说，锦衣门下路数，怎会招此相公？

兄弟，如今冤家路窄，不如报上个名号，日后好照应。”

那少年眸中一闪，握紧刀柄，却并不畏惧，只是冷冷道：“这位先生，再多一句嘴，小心你日后在布庄进的布都多出洞。”

一句话，口吻极正，却带着分明的调侃和警告。

林观海一时被吓住，又觉心头发痒，好像被人在鼻尖上轻飘飘地挠了一下。

正欲还嘴，远处巷尾巡夜的锣忽然响了。

少年利落一翻身，背朝墙走，整个人像壁虎一般沿着阴影掠过，林观海连忙悄跟两步。

“诶！”

他小声叫，“且慢！”

少年步伐微顿，只回头看了他一眼。

夜色下，这张脸虽还生嫩，却掩不住冷意与警觉：“林先生，你管好自己的口，比什么都重要。”

林观海只觉诧异，却又生出某种陌生亲切来。

他眯着眼盯着对方，有意无意道：“世道多一口嘴，活路才多一分。

倒是兄弟，天黑路滑，回头多一点心眼才是正理——”少年似被戳中，眉头一压，转身便走。

那短刀轻轻碰了碰石墙，一串清脆声回荡。

巷尾锣声渐近。

林观海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心头种下疑云。

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那一句“林先生”分明带着试探，莫非与自家那桩祸事有关？

巷外的烟火气慢慢归于热闹，他拍了拍脑门，正要转身，却见墙下昏倒的歹人身上，滚落出一物。

他蹲下拾起，只见那是一枚玉扣，上头蝉翼花纹甚是细巧。

玉扣一入手，他心头一跳——这是林家旧物。

记忆深处某一夜的火光，似乎也有这样一抹微光残存。

青石巷霜冷，夜色中，一切回归平静，唯有他掌心里的玉扣，正微微透着夜的凉意，邀着他踏进了更多的谜影。

他沿着巷口而去，脚步却己分明带了些急切。

下一站，是南花街的杂货铺，那儿或许藏着今夜倒下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