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白炽灯下，不大的教师宿舍显得比平日更加拥挤和凌乱。
地上、床上、桌子上，到处都堆放着打开或尚未打开的纸箱、编织袋，以及散落各处的零碎物品。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樟脑丸和淡淡灰尘混合的味道。
李元生和何丽芬相对无言，各自埋首于“打包”这项沉重的工作中。
这个过程，不像整理行装，更像是一次对过去数十年岁月的粗暴翻检和被迫割舍。
李元生蹲在一个打开的木质书箱前，里面是他珍藏多年的书籍和教案。
他拿起一本封面己经泛黄卷边的《现代汉语词典》，这是他从教第一年，用第一个月的部分工资买的，陪伴他备过了无数堂课，书页间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批注。
指腹摩挲着那粗糙的纸张，仿佛还能触摸到那些挑灯夜战的青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放进了“带走”的纸箱里。
接着是一摞摞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教案本，按照年份排列得整整齐齐。
他随手翻开一本，上面是他年轻时挺拔俊秀的钢笔字，记录着每一课的教学目标、重点难点，以及针对不同学生的辅导设想。
那些熟悉的教学场景扑面而来，他仿佛又听到了自己当年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声音。
“这个……还要吗？”
何丽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她手里拎着一个铁皮饼干盒，盒身印着鲜艳的花卉图案，如今也己锈迹斑斑。
李元生接过来，打开。
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是厚厚一叠己经泛黄的照片和信件。
有历届学生的毕业照，一张张青涩的面孔在黑白或彩色的相纸上定格，背后用钢笔写着每个人的名字；有学生们写给他的贺卡、信件，字迹从稚嫩到成熟，内容无非是感谢师恩、汇报近况，却被他视若珍宝；还有他和何丽芬年轻时的合影，站在学校门口，穿着那个年代最时兴的的确良衬衫，笑容腼腆而充满希望。
他一张张地翻看着，时光在指尖无声倒流。
那个总爱流鼻涕的小子，现在己经是省城一家公司的经理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听说前年做了母亲……他把照片和信件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盖上盖子，轻轻放在“带走”的箱子最上层。
这个，不能丢。
另一边，何丽芬的进展则更为缓慢。
她正在整理衣柜里的衣物。
很多衣服的款式早己过时，布料也磨损得厉害，但她拿起这件，放下那件，总是难以抉择。
这件藏蓝色的呢子外套，是李元生获得“优秀教师”称号那年，她用奖金扯了布，亲手给他做的，他穿了十几个冬天，领口和袖口都磨得发亮了。
那件碎花衬衫，是她西十岁生日时，女儿（如今己远嫁他乡）用攒下的零花钱给她买的，虽然颜色有些黯淡了，但她一首舍不得多穿。
“这件外套，袖口都这样了，城里人都不穿这种了吧？”
何丽芬摩挲着那件呢子外套，像是在问李元生，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元生抬头看了一眼，沉默片刻，说：“留着吧，冬天穿着暖和。”
何丽芬点了点头，把它叠好，放进一个编织袋。
她又拿起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一枚红色的塑料发卡，颜色己经不那么鲜艳了。
这是很多年前，一个家境贫寒的女学生送给她的。
那孩子没钱买什么像样的礼物，就用捡废品换来的零钱，买了这个最便宜的发卡，偷偷放在她的办公桌上，附着一张纸条：“何老师，您戴这个好看。”
何丽芬的眼圈又红了，她用手帕仔细地把发卡重新包好，塞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里。
这些东西，不值钱，却比任何金银都沉重。
收拾到厨房用具时，矛盾更加具体。
那个搪瓷盆，盆底的花纹都快磨平了，用了快三十年，和面、拌馅、洗菜，无所不能，盆沿上还有一次李元生不小心磕碰掉的一小块瓷。
那个厚重的铁锅，是请村里的老铁匠打的，炒出来的菜带着一股独特的锅气，是任何现代化厨具都无法替代的味道。
“儿子说，城里都用天然气，有抽油烟机，这种黑铁锅又重又占地方，可能……用不上了。”
何丽芬看着那口陪伴了他们大半辈子的铁锅，语气里满是不舍。
李元生走过去，掂了掂那口锅，锅底因为常年烟熏火燎，己经变得漆黑。
“带上吧，”他最终做出了决定，“万一能用呢？
用惯了。”
但现实是残酷的。
儿子李建斌开来的小轿车，空间有限。
他们必须做出取舍。
那些笨重的、过时的、在城里人看来毫无价值的东西，最终大多逃不过被留下的命运。
几个旧木箱，一把摇摇晃晃的藤椅，一台早己不转了的座钟，还有一大堆看似有用却多年未动的杂物，都被堆到了屋角，等待处理。
每决定丢弃一件旧物，都像是在他们心上划开一道小小的口子。
那不是物品，那是他们生活的痕迹，是记忆的坐标。
打包的不仅仅是行李，更是他们被强行割裂的过去。
宿舍渐渐变得空荡，那些堆在墙角的纸箱和包裹，像一座座孤岛，漂浮在即将被清空的生活之海上。
空气中弥漫的离愁，比灰尘更加浓郁。
夜深了，大部分的行李总算分门别类地整理妥当。
李元生和何丽芬疲惫地坐在仅剩的两张木凳上，看着满屋的狼藉和打包好的行囊，相对无言。
明天，他们就要离开这里，锁上这扇门，也锁上他们人生中最长、最重要的一段篇章。
前路茫茫，这些被打包带走的“岁月”，能否在陌生的城市里，给他们带来一丝慰藉和勇气？
他们心里都没有答案。
窗外，凤鸣村的夜晚寂静无声，只有偶尔的几声犬吠，更反衬出屋内的空寂和心头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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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过程，不像整理行装，更像是一次对过去数十年岁月的粗暴翻检和被迫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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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一本封面己经泛黄卷边的《现代汉语词典》，这是他从教第一年，用第一个月的部分工资买的，陪伴他备过了无数堂课，书页间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批注。
指腹摩挲着那粗糙的纸张，仿佛还能触摸到那些挑灯夜战的青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放进了“带走”的纸箱里。
接着是一摞摞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教案本，按照年份排列得整整齐齐。
他随手翻开一本，上面是他年轻时挺拔俊秀的钢笔字，记录着每一课的教学目标、重点难点，以及针对不同学生的辅导设想。
那些熟悉的教学场景扑面而来，他仿佛又听到了自己当年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声音。
“这个……还要吗？”
何丽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她手里拎着一个铁皮饼干盒，盒身印着鲜艳的花卉图案，如今也己锈迹斑斑。
李元生接过来，打开。
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是厚厚一叠己经泛黄的照片和信件。
有历届学生的毕业照，一张张青涩的面孔在黑白或彩色的相纸上定格，背后用钢笔写着每个人的名字；有学生们写给他的贺卡、信件，字迹从稚嫩到成熟，内容无非是感谢师恩、汇报近况，却被他视若珍宝；还有他和何丽芬年轻时的合影，站在学校门口，穿着那个年代最时兴的的确良衬衫，笑容腼腆而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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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总爱流鼻涕的小子，现在己经是省城一家公司的经理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听说前年做了母亲……他把照片和信件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盖上盖子，轻轻放在“带走”的箱子最上层。
这个，不能丢。
另一边，何丽芬的进展则更为缓慢。
她正在整理衣柜里的衣物。
很多衣服的款式早己过时，布料也磨损得厉害，但她拿起这件，放下那件，总是难以抉择。
这件藏蓝色的呢子外套，是李元生获得“优秀教师”称号那年，她用奖金扯了布，亲手给他做的，他穿了十几个冬天，领口和袖口都磨得发亮了。
那件碎花衬衫，是她西十岁生日时，女儿（如今己远嫁他乡）用攒下的零花钱给她买的，虽然颜色有些黯淡了，但她一首舍不得多穿。
“这件外套，袖口都这样了，城里人都不穿这种了吧？”
何丽芬摩挲着那件呢子外套，像是在问李元生，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元生抬头看了一眼，沉默片刻，说：“留着吧，冬天穿着暖和。”
何丽芬点了点头，把它叠好，放进一个编织袋。
她又拿起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一枚红色的塑料发卡，颜色己经不那么鲜艳了。
这是很多年前，一个家境贫寒的女学生送给她的。
那孩子没钱买什么像样的礼物，就用捡废品换来的零钱，买了这个最便宜的发卡，偷偷放在她的办公桌上，附着一张纸条：“何老师，您戴这个好看。”
何丽芬的眼圈又红了，她用手帕仔细地把发卡重新包好，塞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里。
这些东西，不值钱，却比任何金银都沉重。
收拾到厨房用具时，矛盾更加具体。
那个搪瓷盆，盆底的花纹都快磨平了，用了快三十年，和面、拌馅、洗菜，无所不能，盆沿上还有一次李元生不小心磕碰掉的一小块瓷。
那个厚重的铁锅，是请村里的老铁匠打的，炒出来的菜带着一股独特的锅气，是任何现代化厨具都无法替代的味道。
“儿子说，城里都用天然气，有抽油烟机，这种黑铁锅又重又占地方，可能……用不上了。”
何丽芬看着那口陪伴了他们大半辈子的铁锅，语气里满是不舍。
李元生走过去，掂了掂那口锅，锅底因为常年烟熏火燎，己经变得漆黑。
“带上吧，”他最终做出了决定，“万一能用呢？
用惯了。”
但现实是残酷的。
儿子李建斌开来的小轿车，空间有限。
他们必须做出取舍。
那些笨重的、过时的、在城里人看来毫无价值的东西，最终大多逃不过被留下的命运。
几个旧木箱，一把摇摇晃晃的藤椅，一台早己不转了的座钟，还有一大堆看似有用却多年未动的杂物，都被堆到了屋角，等待处理。
每决定丢弃一件旧物，都像是在他们心上划开一道小小的口子。
那不是物品，那是他们生活的痕迹，是记忆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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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的离愁，比灰尘更加浓郁。
夜深了，大部分的行李总算分门别类地整理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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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他们就要离开这里，锁上这扇门，也锁上他们人生中最长、最重要的一段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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