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

久别重逢，陆柏清问我，还愿意回到他身边吗?
我想了一万个理由拒绝，却控制不住诚实点头的动作。
在分开的第六年，我又重新握住了那双手。
观音菩萨渡世人，陆柏清就是我的观音。
他可以为我见妈妈最后一面，拦下即将启程的飞机。
也可以用一个耳光，打碎我年少不知深浅的真心。
他救我于水火，也推我下地狱。
直到，他身上流着我的血液那一天。
1
呦，这服务员是个哑巴?
比划什么玩意，赶紧给老子倒酒
慈善晚会上，喝醉的男老板一掌拍掉对面举起的手机。
高高瘦瘦的男人被扯住胳膊，略显狼狈地打着手语。
看清他的脸，我几乎瞬间血液倒流。
我下意识地转身就走，却被院长推了出去。
小宋，你懂手语，快去帮帮忙。
猝不及防地加入混乱局面，我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位先生，他说他不是服务员。
男老板眯着眼睛骂骂咧咧。
老子管他是谁
我一心想要赶快结束这场闹剧，于是压低声音，带了些警告的意味。
他是陆氏集团的继承人，陆柏清。
在我印象里，这个名字足够震慑住今天晚会上的任何人。
可是没想到听了我的话，男老板却笑得更放肆了。
陆氏?年前倒台的那个啊?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
男老板不怀好意地戳了戳陆柏清的肩膀。
你爸骨头都凉透了吧，还装什么清高啊滚
回过神来，我看着男人捡起地上的手机，低着头离开。
一别六年，他瘦得可怕，背影摇摇欲坠。
晚上回到家，我又开始了久违的失眠。
床头点着昨天从寺庙带回来的安神香，心底反而越发烦躁。
我叹了口气，自暴自弃般起身打开电脑，在浏览器搜索栏输入他的名字。
陆柏清。
还没打全拼音，这三个字就先跳出来了。
明晃晃地站在屏幕上，嚣张地向我示威。
就像在说，看吧，越想要遗忘的，越是无法遗忘，就连输入法都有迹可循。
这些年每每看到和他有关的新闻，我都会点上不感兴趣，慢慢地就不会再收到推送了。
我不知道，陆氏竟然发生了那么多变故。
陆柏清的爷爷和父亲相继离世，几个月后陆氏集团宣告破产，连带着陆柏清也被送进看守所，接受翻旧账式的调查。
好在陆柏清和江氏集团有公开的婚约，江氏为了不受牵连，先保了他无罪释放，才宣布解除婚约。
高楼危塔，一夕倾塌。
难怪他会瘦成那个样子。
合上电脑，我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在你楼下，见一面可以吗?
昏暗的路灯间，男人脸色白得像半透明，打手语的动作有些模糊。
他眼底含笑，好像在问我，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我抿着唇，没有做声。
你现在在做什么?
今天推你出来的那个人是谁?
我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想走，却被他抓住手腕。
他虽然瘦，力气却不减，我根本没可能挣脱。
我很好在福利院当老师，那个人是我院长，你还有什么事吗
陆柏清被我吼得一愣，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次我看得很清楚，他用两根手指点了点心脏的位置。
他在说，窈窈，我很想你。
我是死过两次的人，别无所求，只想问你，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我清楚地知道，我不该再和他产生任何交集。
但我更清楚地知道，我没有办法控制我的心。
只这一面，只这一眼，只他一个无声的问句，我苦守了六年的防线就已溃不成军，没有任何权衡利弊的余地。
我绝望地点了点头。
2
还有十分钟下班，第一百六十四次刷新。
对话框依旧没有变化，我恼羞成怒地丢开了手机。
我决定去一趟财务部，用工作分散注意力。
捞不到油水，财务部一向不把福利院放在眼里，每次申请经费都推三阻四，今天也不例外。
申请材料被拂到地上，办公桌后的部长故作客套地笑笑。
不好意思啊小宋，我手滑，这几天太忙了，过段时间再说吧，出去的时候别忘把垃圾带走。
已经九月了，采购冬衣的经费迟迟批不下来，我实在压不住心底的火气。
你说什么垃圾?福利院给孩子们买几件新衣服的申请是垃圾?
部长立刻沉了脸色。
我说是就是，再不滚，你们今年都别想拿到钱了。
我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不肯妥协。
僵持之下，身后走进来一个人，捏了捏我背后紧握的手。
陆柏清，你怎么在这?
去福利院接你下班，找过来的。
他屈膝半跪，一张一张捡起散落满地的材料。
我想拉他起来，他却笑着摇了摇头。
怕什么，有我呢。
走出门，陆柏清问我发生了什么，听了我的回答，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来解决，我认识一个叔叔，能联系到上面的人。
我连忙按住他的手，不许他动。
我和院长再想办法就好，不用麻烦你。
他顺从地牵住我，看向我的眼睛里带着盈盈的笑。
坐上车，陆柏清带我到一户精装公寓。
刚买的，看看住得惯吗。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破产了你还这么乱花钱?
怎么，怕我养不起你?
男人眼底漫上懒散的笑意。
放心，破产是破产，还不至于把娶老婆的本钱都赔进去。
情话三分真七分假，他总是能信手拈来。
见我不反驳，陆柏清揽过我的腰把我按在床上，开始解扣子。
分别太久尚不适应，我触电般躲开了他。
他被迫停下，也不生气，顺势把我捞进怀里，用手机打字和我聊天。
怎么会去福利院?
特教专业能做的工作不多，福利院挺好的，每天和孩子们相处也很开心。
陆柏清揉了揉我的头。
你这么喜欢孩子，我们也要一个?
他打字的手四平稳，我心里却抖得厉害。
他不知道，六年前，我们真的曾有过一个孩子。
我说不出话，只能勉强地笑了笑。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福利院，就收到了经费申请通过的回执。
不知道陆柏清大动干戈地找了什么关系，让财务部专门派了个工作人员等在福利院门口，毕恭毕敬地把回执送到我手上。
下班后走出门，他就安安静静地等在马路对面。
一起出来的同事看到他，好奇地问起我们的关系。
我张了张口，却没想出该如何回答。
过去在陆柏清身边的时候，我是没有被问过这个问题的。
情人，女伴，总之没有什么正当的名头，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以我不知道可不可以，我也不敢，把陆柏清称作男朋友。
反而是他远远地听到了同事的问题，伸出了手。
另一个能看懂手语的同事立刻惊呼。
男朋友?他是你男朋友啊?
我反应过来，怔怔地点了点头。
在时隔六年的今天，在他满含笑意的温柔目光中，我终于攒够了勇气。
是，他是我的男朋友。
3
之后，我和陆柏清就像是变成一对寻常情侣。
他不怎么需要工作，每天都来接我下班，我们一起尝试名不副实的网红餐厅，看最新上线的电影和话剧。
他还记得我妈妈身体不好，托人带了国外不许出口的营养品和特效药。
我觉得他身体也不好，睡觉不踏实，吃饭也吃得少。
他本来就是一个没什么情绪的人，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更显得寥寥。
所以在他突然没有照常来接我下班的那天，我一颗心瞬间提起，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一路催着出租车开得快些，再快些，直到冲进家门，看见陆柏清安然无恙，我才喘过一口气来。
他光着脚坐在地上，很反常地一根接一根抽烟。
我走过去打开窗户通风，回过头把他拉到沙发上。
你在干什么?
陆柏清指着桌上地上凌乱堆满的文件笑了笑，透过烟雾，笑意有些不太真切。
抱歉，忘了到时间去接你。
在看还有没有翻案的机会，可是翻案了又能怎么样呢。
陆家只剩我一个了。
我拿了条湿毛巾，给他擦手上的墨痕，学着他的样子摇摇头。
怕什么，有我呢。
陆柏清，我永远都陪着你。
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然手上一顿，把我拉进了怀里。
他认真又谨慎地吻我，额头，耳畔，肩颈，循循善诱地一点一点下移。
这一次，我没有再抗拒。
如同过去的许多个日夜，他剥落我的衣服，从皮肤拥抱至灵魂。
暮色四起。
陆柏清躺在沙发上睡着，眉宇间有化不开的疲惫之色。
我轻手轻脚地起身出门，去超市买了些食材回来。
排骨起锅焯水，玉米胡萝卜切块，再加一把红枣。
陆柏清睡醒了出来找我，走过来从侧面抱住我，温热柔软的气息扑在耳畔，我偏着头冲他笑。
给你炖个汤喝，补补营养，你也太瘦了，脸上都没有血色。
他点点头，突然握住我的肩，把我的上半身转过去，打起手语。
窈窈，我好爱你啊，我们结婚吧
我过于专心地看他，手里切菜的动作就走偏，险些切到手指。
我连忙低下头，藏起眼底的暗流涌动。
我知道陆柏清不会娶我的。
只要陆家还有一丝卷土重来的希望，他都不会轻易浪费掉婚姻这个筹码。
这就是他的命。
但是没关系，至少他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贪心，也不奢望以后，我只想珍惜当下。
能爱一天，就多一天。
可是我没有想到，变数会出现得那样让我措手不及。